四世同堂
物语

《快乐遗忘之二》

《变型记之盆景一》

 

  在我看来,除却作为一门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形式所具有的定义、概念和约定俗成之外,雕塑在形态上,就只剩下三维空间中立体的物质形态这个最后的外壳了。我的兴趣是:我们身边的所有物品都具有“三维立体的物质形态”这一特征,“艺术家意图存在与否决定了一件物品是否是艺术品”(H.G.布洛克)。在没有明显证据证明某个意图存在的时候,对于一件“三维空间中的立体物质形态”是否是一件艺术品将很令人踌躇、迷惑。最经典的现场可能就是杜桑的《小便池》了。在这里,艺术家意图存在的证据就是将其放入展厅这一行为。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件不管称之为“雕塑”或是现成品的东西,只是某个意图或行为的 “三维立体的物质形态”?这是现成品和装置艺术的特征,但是它同样具备雕塑的特征,这种两难的现场对于我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雕塑总是有别于一般物品的,它必须运用特定的造型语言和材料,符合一定的形式法则,进而获得某种形态。但我想打破这种法则,故意混淆装置和雕塑在材料、手段上的区别,以雕塑的材料和技巧,记录的某个有意图的行为和现场。或者,可以这样说,我首先要寻找一个有意味的、物质的、被有意识改造组合之后的材料形态,来传达自己的意图和某种特定的感受。然后,通过雕塑的手段完成并赋予作品更多的主观性;抑或,以雕塑的方式来记录我的装置作品 ,或者干脆就叫雕塑装置。以单纯的材料形式来模仿和戏拟多样的材料幻象,希望在雕塑、装置、现实之间制造一种暧昧和游离,进而在这种难以界定的状态中,扩展我们的审美边界,释放出一种新的经验和现场感。这是一件矛盾的事情。在我的作品中,严格意义上讲,雕塑作为独立艺术门类的全部经验体系成为被借用的手段和躯壳,它自身已经被瓦解和掏空。这肯定不仅仅是雕塑本身所面临的危局,所有传统造型艺术的材料、语言、造型手段、审美经验体系在为当代艺术所借用的同时,都有沦为手段和技巧的危险!这是一个必然。或许只有在这种沦陷中,才能获得重生的理由和意义。虽然它可能有些不伦不类,但从材料、成形方式和形态上说,我的作品肯定是雕塑。
  谈到创作成形的方式,有很多人问我,“你这是直接翻成雕塑的吗?”当我回答不是时,惊讶之余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不直接翻,岂不省事?”我想,这不是一个省不省事的问题。一方面,直接翻制的方法在某些材料上可能非常有效,但对于更多的丰富的形体和材料来说,囿于技术的原因,这种方式很难令人满意。另一方面,也是我更重视的,是这个过程(泥塑塑造)的存在对于我和对于观者的意义。我很喜欢这样一个描摹对象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我感到非常的平静和放松,甚至不需要思考,更接近一种体验的状态。我只关注对象的各种复杂的起伏,微妙的变化,通过我的塑造来固定对象的柔软、易碎、转瞬即逝。每次面对完成之后的泥塑,我总有一种感动和崇高感——有点离谱!?但却是事实。相对于描摹对象的复杂、随意和无序,单色的泥塑带给我庄严的感觉,就象纪念碑。通过这样一个漫长和冷静的描摹,使我面前的各种凌乱的现成品,在作品中获得了一种秩序,一种明确的位置。以这种看似苦行僧的方式,使我获得了对这个没有秩序的纷乱世界的一种理解,这是一种快感!这也是我喜欢自己雕塑中那种“静止”的原因。
  因为“静止”,所以我转而选择了“物”。
  在2004年以前,我的作品主要是以传统古典形象为主题的金属焊接品。当时那批作品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对传统的迷恋,另一个是对材料的迷恋。除此之外,我对金属直接焊接方式的过程特别有兴趣,它是一次性的,不可复制的,一气呵成的。这种状态让我兴奋,对以金属材料进行的戏仿也觉得有趣。传统的文化资源作为一个参照,始终与我们现实的思考和状态如影相随,我想这也是我的作品中“盆景”形式不断被借用的原因吧。然而,纵然始终保持着对材料和状态的兴趣,但在面对当今世界如此丰富如此鲜活的生活以及由此生出的种种体悟时,过去的方式便显得力不从心了。2002年的时候,我创作了一件带有装置色彩的雕塑《意外事件》。从那时开始,我对日常生活中被使用的一些物品开始产生了兴趣。象废弃的巨大的包装箱,被倒空后瘪瘪的牛奶盒、牙膏盒,被揉作一团的口香糖纸,被叠在一起的使用过的一次性纸杯,各种色彩的垃圾袋等等。我觉得这些被揉作一团、失去了固定形状的物品由于凝固了我们日常生活中各种无意识的信息,而具有了一种精神上的象征性,变得和我们息息相关起来。之后,发展到对现成品进行装置化的改造和戏拟,并以塑造的方式予以呈现。从“废铁”到各种现实生活中的包装物和废弃物,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是对“物”的东西更感兴趣。
  是的,我们太关心自己了。人类以自己强硬的方式向地球宣示自己的意义和存在,人类的艺术也自言自语了几千年,中国当代艺术更是把各种变异的“人”的形象充当自己的logo,再加上长期模式化的学院训练经历,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自恋!在我看来,我们今天的生活已经被自己制造的各种数量巨大的物品和垃圾所包围和淹没,“人”自己所有的精神生活都已经离不开和物欲的关系了。我们被自己制造的“物”所包裹,被“物”所挟持,为了被绑架的“欲望”,我们不得不付出不菲的赎金。这些物品就想药渣一样,在满足了我们永无止境的欲壑之后,被毫不留情的抛弃。就如同狂欢之后的狼藉,大醉之后的秽物,排泄之后的手纸,隔夜的茶叶,烧焦的烟蒂,过时的报纸,互联网上被不断更新的文字…它们是人类在不断追逐自己欲望的过程中必须面对的副产品,形象猥琐、肮脏。我们之所以能在使用前愉快地接受这些物品,完全是因为他们所具有的使用价值,而一旦欲望得以满足,弃之若敝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这些物品在使用前和使用后呈现出的迥然不同的状态让我很感兴趣,前者漂亮、挺括、高贵、奢华,后者则猥琐、蜷曲、低下、廉价。我想把它们重新从生活中抽离出来,把这种猥琐、低下以一种漂亮、干净、唯美的方式展现出来。让自己成为一个现代文明的拾荒者,以放大的尺度,逼真的细节,置换的材料,来使这些物品变得异样甚至巨大,成为现实生活的某种景象。让所有的肮脏都变得美丽,让所有的扭曲线条都变得有力并耐人寻味,让那些污秽与不洁象花一样迷人,在这里,生活中的荒诞和异常以唯美的方式得以呈现。
  面对各种美丽的包装和物品,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这些“物的躯壳”下面深藏和掩饰着我们各种热切的想法和愿望。所谓欲壑难填,我们越消费越渴望,消费越多欲望越大,永远无法满足,这是我们的海洛因!我试图把各种“物的躯壳”以及它所体现的迷恋,推进和放大到一种极致,并以此来揭示和恢复“物”的精神性,进而反思所谓的“人类中心主义”。
  我相信,“物”的下面被掩盖的是永远也无法知道的真相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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