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作品

 大卫·史密斯作品 

 安东尼·卡罗作品

 塞萨尔作品

董亮作品

    金属作为材料用于雕塑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但主要是铜、铁等材料熔化后的铸造。直接金属雕塑的概念源于20世纪初的欧洲。那时的欧洲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冶金来维持机器生产与分配。钢铁材料具有现成的可获取性，而且易于加工造型，在造型中可充分发挥它的延展性、可锻性、拉线性等等特征。
    20世纪初，大工业时代来到，伴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不但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且也给人们的观察和思维方式带来变革。由于价值观的改变，人们对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的认识，对时间和空间的认识也有了质的变化。艺术思想空前活跃，艺术家开始对传统模式进行变革，以期恢复艺术的活力，这导致了野兽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表现主义、构成主义、达达、超现实等风潮涌动。在这种背景下，雕塑艺术也开始了具有现代意义的材料语言探索，逐渐摆脱雕塑主题对于人体的依赖，而以自身的材料属性作为雕塑语言的主体，这种材料语言的实践，从西班牙艺术家冈萨雷斯（JulioGonzalez，1876~1942）和毕加索（PabloPicasso，1881~1973）的雕塑作品中体现出来。他们大约在1930年代开始创作自己的焊接雕塑，并开创了全新的制作视角，材料不再是模拟自然物的辅助载体。这是我们看到最早的建立在材料及空间秩序基础上的直接金属雕塑。
    由于金属材料具有坚韧性、延展性、可锻性等特性，可通过金属材料的切割、锻造、焊接、打磨以及现代工业生产手段中的各种技术方式直接构成体积及空间存在。冈萨雷斯利用他的铁匠工艺，将金属焊接作为创作手段，在空间中直接焊接，他将材料语言和工艺制作过程进一步发展成雕塑审美的一部分，这是直接金属雕塑的初期发展阶段。由于观念的改变，这种新创作方式并不是事先规划好了，不是做一个金属小稿的放大，也不用材料做一个中介媒体来模仿自然，而是尊重材料，与材料的共鸣，循着潜意识的轨迹自我完善，这时，艺术家与自然与作品相生的协调诞生，于是创作中的即兴因素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创作过程中。
    即兴是根据眼前的感受而发的。它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受潜意识驱使下的状态。而潜意识亦称无意识，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基本概念。第一次提出人类具有潜意识学说的人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所谈的潜意识，是一种与理性相对立存在的本能，是人类共有的一种动力。弗洛伊德认为潜意识包括各种原始的冲动、本能、欲望、性欲，是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它决定人的全部生活，是人的动机、意图等的源泉。
    下面从几个方面谈一下即兴因素及其在直接金属雕塑创作中的应用：
    一、潜意识引导下的即兴因素
    1.意识与潜意识
    潜意识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在不知不觉中控制着人类的语言行动。在适当的条件下，这种潜意识可以升华成为人类文明的原始动力。我们的思想分成两部分，一是意识，二是潜意识。如果将整个意识比喻成一座冰山的话，那么浮出水面的部分属于显意识范围，约占意识的5%，换句话说，95%隐藏在冰山底下的意识就是属于潜意识的力量。所以要激发潜能，需要运用潜意识。当信心、爱和性三者融合一体时，可以达到立即“显化”思想的效果，并且直达潜意识。
    2.潜意识具有六大特征
    （1）能量巨大：潜意识比意识力大3万倍以上。（2）最喜欢带感情色彩的信息。（3）不识真假，直来直去。（4）易受图像刺激。（5）记忆差，需强烈刺激或重复刺激。（6）放松时，最容易进入潜意识。
    3.潜意识与即兴因素
    潜意识指的是潜藏在我们一般意识底下的一股神秘力量，深藏在我们的深层意识中，聚集了人类数百万年来的遗传基因的信息。主观心理观察事物不需要使用视觉官能，它有超人的视力和超人的听力，有时可以离开你的身体，给你带回来的信息往往很真实，很准确。潜意识一经开启，将和宇宙意识产生共鸣。
    因为潜意识是人类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它决定人的全部生活，是人的动机、意图等的源泉。而即兴因素是根据当前的感受而发的因素，所以是受潜意识支配控制的。正因为潜意识所具有的这些神秘力量，循着潜意识轨迹下所产生的即兴因素在艺术创作中的能量也是巨大的。
    二、现代主义雕塑家在创作中所运用的即兴因素
    1.冈萨雷斯“在空间中作画”
    冈萨雷斯曾说：“空间中的素描”，在空间中与材料、技术对话，体会与材料的配合与抗争，既尊重材料又要有效地宣泄，这“偶然性”就出来了。既要把即兴因素转化为有效程序，又要将限制演变成可能。
    2.德库宁的雕塑
    抽象表象主义艺术家德库宁（WilliamDekooning,1904~1997）在1970年即兴打造了一副盔甲，在最后一秒钟的调整中用了一个可乐瓶装在盔甲上。在《凳子上坐着的女人》这件作品的创作中，他即兴在头顶放了些模型手臂和手，还有他做雕塑时戴的一只手套。
    3.直接金属雕塑的代表人物大卫•史密斯
    大卫•史密斯（DavidSmith,1906~1965）早期受冈萨雷斯、毕加索的启发，努力吸收立体主义和生物变形的形式语言。他在1937年结识波洛克后越来越涉及心理学内省和自我发现的问题。他利用无意识作为工具来转化主题，通过自由联想即兴地使用材料，快速地制作作品。他的金属雕塑实现了行动画家的那种姿态自发性。他可以实验形式，然后任意地去掉或改变它们，他在1925年解释道：“我不是很有意识，或特别自信地去创作一件雕塑作品，而总是敞开了修改，产生新的联想，就像一种庆典，而不是事先排练的那种庆典。”
    在史密斯的最后15年里，他成功地把自动主义原则转换为具有一系列炭笔素描意味的雕塑作品。这个观念正相反于传统的雕塑技术，他把自己对世界的真实经验与他的精神的本质结合了起来。他坚持认为：“艺术是诗意的，从诗性上讲艺术是非理性的，而非理性是人类本性的主要力量，同样的艺术家所处理的依然是本性。”
    4.安东尼•卡罗，“空间中的音乐”
    另一位具有抽象表现主义意味的直接金属雕塑大师安东尼•卡罗（AnthonyCaro,b.1924）在创作中也非常关注即兴因素。他1959年结识大卫•史密斯并深受其影响。卡罗的金属雕塑与史密斯相比更具有音乐性，他本人对瓦格纳的歌剧情有独钟。在卡罗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钢材像音符一样使用，他把对音乐的理解运用到雕塑中，更增添了一种即兴性。处理空间就像作曲家运用时间一样，完全是空间中自由的钢铁组合，谱写出丰富多彩的乐章。
    卡罗的雕塑最典型的特征是工字梁、主梁、圆柱，一段段的管子、金属片和格板等物的共存与并置，但它们所构成的却不是一个复合的客体。在克莱门特•格林伯格看来，他“强调抽象性，并摒弃任何与自然之物的相似之处”。并且“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雕塑家如此坚决地抛弃可测量之物的结构逻辑”。需要强调的是，卡罗的雕塑没有完整的轮廓线和兴趣中心。既理性又感性，既即兴又严谨，就像音乐和诗。卡罗在尼尔•基南访谈中说：“我不能按照常理去做雕塑，而是不断地发现，有时候雕塑大到伸出工作室的门外，我不能一下子看到雕塑的全部，而这时我却寻找到‘新的秩序’。因为我远距离看雕塑，我会发现，会去修改。”
    5.塞萨尔的金属雕塑
    法国雕塑家塞萨尔（BaldacciniCesar,1921~1999）也是一个直接金属雕塑的行家，年轻时受过传统写实主义的严格训练，后来受到毕加索和贾柯梅第的影响，尝试以不同的方式来了解事物。
    20世纪50年代末他开始直接金属创作，在谈到他个人的创作时，他说：“搁物架上的铁架比我周围所有传统的东西更具有真实性。我完全随性凭直觉和好奇心创作，手上有什么就做什么，勇于尝试。我与艺术的关系完全是感官性的、物质性的，我的学习经历导致我把一切重新引到本能以及感官的层面。我不是用我的手去操作，而是用身体、直觉和爱去操控一切”。通过塞萨尔访谈录，我们知道即兴因素在他的创作中占很大比重，官能性地使用材料，使创作偏向无机性，随机地创造出符合他视觉和心灵的作品。
    三、工艺制作方面的即兴因素
    1.工艺流程及电焊
    我们做直接金属雕塑，有必要对铁匠的锻造工艺、金属材料的可锻性及延展性尽量了解，并对切割、锻造、焊接等工艺流程尽量熟练。由于铁的力学和加工性能，可以做出比其他材料更加悬空灵动的造型，更加精细入微的表面效果及特殊的空间比例。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不同的切割设备切割金属形成肌理不同的边缘状态，焊缝的多次排列造成塑痕浮雕般的效果。还可以运用焊条的速度、方向、角度、粗细及电流的变化及温度的高低，造出不同焊痕，如：加长电弧并加大电流，将焊条提起，使其在不断弧的情况下，加大吹力，利用电弧将焊条的金属溶液“喷”向金属表面，形成挥洒的肌理，使人有一种想触摸的感觉等，这些效果有的会促使我们沿着自然的指引即兴创作下去。
    2.气焊的工艺
    气焊，特点是温度高可调性强，火焰的性质、焊嘴的型号、焊炬运行速度与远近及焊丝的规格，都对效果有直接的作用。乙炔、氧气不同的比例烘烤厚薄不同的钢板会出现变化无穷的效果。有些效果是可以控制的，但有些即兴产生的特殊效果是不可复制的。正因为金属材料的诸多特性，以及加工技术的多样性，形成的偶然随机性的效果大量出现，使创作者的即兴因素得以无穷施展。
    3.完成后表面效果处理
    作品完成后表面效果的处理也存在很多的即兴因素和随机性。有些金属，像钛和不锈钢，非常耐腐蚀，用纸砂轮在表面手工“拉丝”“写意”可以抛出在光线下变化绚丽的肌理，也可以涂用多种化学药水，就像青铜着色一样，可热着色，也可以冷着色。出现的色彩变化与青铜是有区别的。
    4.与自然融为一体
    最后，作品交给大自然即兴处理吧。让空气和水直接作用于金属，让作品与自然融合在一起。由于普通铁的性质活泼、极易氧化，不同环境下氧化的速度、程度有所不同。大自然将去完成雕塑的最后阶段。这时，艺术家、自然、作品建立了和谐的关系。
    四、各门类艺术创作中都普遍存在即兴因素
    即兴因素作为一种艺术创作手法在各门类艺术中普遍存在。绘画、舞蹈、诗歌、文学、电影、电视、音乐等等。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曾经说过：“真正可贵的因素是直觉。”直觉思维是一种普遍的思维现象，属于创造性思维范畴，直觉是在没有进行理性推理的情况下，做出反应的一种能力。心理学家们将这种突然的意识不到的顿悟和理解叫做直觉。在艺术创作中，太多的理性意识占主导的时候，直觉思维就会萎缩，人的潜意识就会相对被抑制，而即兴因素可以使艺术家脱离羁绊，情感得以催化，气息得以通畅，当理性思维逐渐隐退的时候，潜意识和即兴思维就由幕后转到台前。
    1.西方艺术家涉及创作中即兴因素的言论
   有人说，“现代主义都是即兴的”。这话虽然说得绝对了，但现代主义大师们对于即兴因素还是推崇的。
   （1）卡西米尔•马列维奇：“至上主义相信只有潜意识或超意识的纯感觉表现（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创作）才能赋予绝对标准以可感形式”。因为至上主义既不观察也不触摸——他是凭感觉。
   （2）皮埃特•蒙德里安：“无意识是由一些个别或先天记忆组合起来的。它产生于纯直觉，而纯直觉则是主观与客观双重性的基础。”因此他认为非具象艺术家是根据他们的纯直觉进行创作。
   （3）20世纪40年代，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杰克逊•波洛克在这方面走得更远。抽象表现主义诞生于二战后的美国，简单地说，抽象表现主义其实就是抽象语言加超现实主义的自动。他依赖于无意识的真实，肯定非理性，在放松的状态下通过自由联想，打破常规的时空和逻辑，捕捉灵感乍现的无意识图像直接表达。他说过：“我进入画面的感觉和一般人初次接近绘画的感觉是一样的，那是一种即发性的东西，我工作时不用素描稿色彩草图创作作品。”
    2.中国绘画与书法
    中华民族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史，创造出了灿烂的文化。我们中国画有大写意的即兴挥洒，其中构图、印章、题跋、笔误、飞白、墨韵等都有即兴与偶然的巧妙运用。我们书法艺术虽然是有章法的艺术，但那书写过程中随意而动的线条，随心而为的意境，无不体现着即兴性。这种因素作用于王羲之的微醉之《兰亭序》及颜真卿的悲怆之《祭侄文稿》，得以造就“天下第一行书”与“天下第二行书”。
    创作之时，作者的精神状态掌握着一切。绘画书法的墨色与线条，行走在作者的忘我状态中，艺术家在创作时间中体味，而墨色线条在创作空间中印证。由此可见，即兴因素也是中国传统艺术家灵感的钥匙。
    3.舞蹈与音乐
    现代舞的鼻祖美国人伊莎多拉•邓肯的舞蹈艺术的表现特征就是绝对的即兴性。由一个即兴的动作开始，演员让瞬间的感动牵发动作，靠直觉引导体态，依靠自我的情感糅合想象、经验、当下的触动，舞动和变换着自己的舞姿。没有编导的构思，也没有事先的情节安排，所表现出的强大生命力一直影响至今。即兴的音乐演奏在古今中外有大量的先例，是现代音乐的主要创作手法。
    五、对国内当代直接金属雕塑的影响
    在国内，直接金属雕塑作为艺术学院的课程，也始于20世纪90年代。直接金属雕塑是现代艺术中的一个重要流派。对它的材料、形式乃至思考方式的学习实践，是雕塑走向多元化的有益尝试。创作者直接用铁等金属材料制作作品，这与传统上金属材料仅仅作为雕塑的拷贝形式是不同的，这更加突出金属的材料因素，更具有强烈的材料感。但我们的创作现实也存在着一种“金属自然主义写生”的现象，具体表现即为用金属材料焊接一些“小猫”“小狗”及鸟语花香诗情画意，这种认识和表现上的错位现象是雕塑材料创作中的误区。
    从材料出发，培养对材料的即兴感受力和创作的自主性习惯，应该成为我们目前艺术院校直接金属雕塑创作课的基本要求。我曾问过很多雕塑系学生做直接金属雕塑作品时的想法以及创作的过程，他们大部分人都曾提到即兴因素和偶然性，这些因素在许多同学的创作过程中出现可以说明，虽然即兴创作不是金属雕塑唯一的创作方法，但它至少是非常重要并且非常自然的方法之一。
    （董亮中央美院雕塑系硕士研究生）